怀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准备。

不稳定的特朗普，仍在持续稳定地输出他的不稳定。

正在美国出差的一家药企BD负责人，昨天还在跟当地同事讨论，这次“关税大战”影响了全球各行各业，但制药企业似乎“逃”过一劫。

然而就在今天(当地时间4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讲话称，美国将对药品征收关税。理由大意是，美国自己不生产药品，过去支付了过高价格，一旦征收关税，制药公司将回美国开设工厂，成功实现“肉烂在锅里”。

关税的大棒，还是落到了制药行业头上。

用“关税”做工具，实现“霸王”条款，不管是不是特朗普的自大，还是美国的衰落，这几天已经“吵”翻了天，大家似乎都已经出现“关税疲劳症”。一天一变的节奏，让深处其中的人，想找对策，也不知该如何理性对策。

不过，从这两届美国总统的路数来看，紧“盯”中国各种压制是核心思想。所以，不管是“关税”还是“开税”，对药企而言，都需要提前做好心理建设。

今天，E药经理人密集询问了数十位医药人，试图对一些业内为之关注的问题梳理出脉络。

对中国药品出口到美国到底带来多大影响?

得到的回复有两类：

一类是影响巨大：主要是那些已经在美国开展业务的中国药企，尤其是企业负责美国市场的拓展人员，他们的挑战是，美国市场确实是全球最重要的仿制药市场，过去几年受国内集采政策影响，在美国做了深入布局，接下来该怎么办成为核心挑战。

另一类是影响有限：主要从行业宏观面分析，中国药企一直是聚焦在国内市场，近些年来才将出海战略作为头等大事，目前在美国市场有一定份额的药企数得过来。

在采访中，一家中国原料药企的外贸人员告诉我们，“关税大战”对他们确实影响有限，因为“老板很早就给我们指示：尽量不跟美国做生意!”

该如何应对?

目前没有还没有人能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中美贸易战已经打了好几年，该想的路径，比如异国建厂，比如“借船出海”，甚至“改头换面”的都有，但这次是影响全球各个国家的“关税大战”，具体该如何应对还未有路径可依循。

未来态势会如何演变?

国家层面，在北京时间今天傍晚，也就是美国股市开盘前，中方提出了强硬反制：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今天发布公告，自4月10日12时01分起，调整《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关于对原产于美国的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的公告》规定的加征关税税率，原产于美国的所有进口商品的加征关税税率由34%提高至84%。

产业层面，受访者提供了三方面的预判：

第一，中国药企出海是大势所趋，美国的生意做不了，可以围绕着东南亚、中东、非洲等地，E药经理人国际业务负责人张熊表示，这两年带着10多个团组考察了超过20个国家，他发现一方面中国药企都在积极布局出海业务，一方面这些目标市场国也拥有大量未被满足的市场需求，“可以优先选择与中国友善互信的国家开始布局”。

第二，若“关税大战”持续发酵，可能会加速中国创新药对进口创新药的国产替代。众所周知，中国医药创新能力已经实现了海外输出，2023年License-out数量已经超过License-in，若叠加“关税”影响，中国创新药生态格局可能会重塑。事实上，已经有跨国药企的供应链管理人员开始担心，再这么下去，他会不会被裁员。

第三，结合前两天北京、深圳鼓励创新药的全链条政策，再结合现在正在开展的“关税对垒”，好几位受访者表示，在国内大循环背景下，希望可以继续出台利好政策，为中国本土药企在本土的发展，构建一个更良性的发展生态。毕竟，药品关系到全民的健康大计。

进口试剂涨价了34%

这轮对药品加征关税的影响目前还未显现，但前一轮的影响已经显现。

小红书上对跨国公司实验用试剂涨价34%，已经“吵”翻了天，一边在懊悔没有在“口罩”期间多储备一些供应商，一边在担心细心呵护的“细胞”们吃不好，实验结果做不出来该怎么办。

医药产业上下游产业链长到可以围绕北京“转好几圈”，每一环都可能影响到不同的人和企业，而关税对每个环节的影响也并不一样。

中国医药产业全产业链都有，在“抱团”出海时是优势，但此时可能成了挑战。

同时，由于对等反制，出口端和进口端两头都会受到影响。

中国医药产业出口大头，主要集中原料药、仿制药和低值器械上;进口大头则主要集中在创新药和大型设备等高值器械上。

原料药行业受冲击严重。API原料药虽然在4月2日的34%关税中被豁免，但由于数月前特朗普就宣布对所有来自中国的进口商品加征10%关税，其中包括了从中国进口的原料药(API)。累计计算下来，中国原料药出口至美国还是被加收了20%关税。

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根据中国海关数据整理显示，2024年，我国原料药出口额429.8亿美元，同比增长5.1%，其中对美出口额位列第二，2024年，我国对美国出口原料药45.2亿美元，同比增长12.0%。

一名受访者告诉E药经理人，近几年，包括华海、健友、普利等中国原料药企业纷纷加大了对美市场布局，为了市场竞争，前期投入了很多资源在注册、认证、生产体系提升等方面，“关税令一出，会产生巨大的沉没成本。”

今日，华海药业做出了回应，称公司已经在进行全球化市场拓展。

至于是否会如特朗普期望的那样，让药品制造“回流”到美国，多位受访者认为，别的国家不知道，中国传统药企大概率不会在美国建设生产基地。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特朗普任期才4年，而建立符合FDA标准的制药工厂需要的周期是5年以上，加上数十亿美元投资，这远高于多数企业可承受的关税成本。

接下来是抗过敏药物、维生素、抗凝血剂、麻醉剂、糖皮质激素等日常用药，本就利润微薄，虽然技术含量比不过尖端肿瘤药、疫苗和艾滋病药物等，可一旦涨价幅度过大，直接影响的是美国人民自己的寿命预期。因此多名受访者都认为，这一块的关税最终应该不会真正落地。

诚如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发出的严正声明所述：美国政府的单边贸易措施，“损害全球各国民众的健康福祉，尤其是严重影响相关中低收入群体的医疗保障。”药品关乎生命健康，加征关税，只会让普通患者雪上加霜。

至于低值器械，其实早已受到了关税冲击。早在去年5月，美国白宫发布公告称，时任美国总统的拜登指示对来自中国的价值180亿美元的商品提高关税，商品类目中就包括医疗耗材这一项。其中税率增加幅度最高的是注射器和针头，2024年将从0%提高到50%;然后是包括口罩、部分呼吸器在内的个人防护品，2024年税率将从0%—7.5%提高到25%;最后是医用橡胶手套，税率将从7.5%提高到25%，加征时间为2026年。

一路看下来，出口最不受影响的，是国内创新药企的技术许可方式。但日前，美国新兴生物技术国家安全委员会(NSCEB)发布一份报告和行动计划，称中国生物技术的发展速度已威胁到美国，建议政府在未来五年内投入至少150亿美元，“让美国更快创新，让中国慢下来”。

这会给Biotech未来对美国市场的技术许可带来哪些影响，仍未可知。

不过，一位接近政策制定者的行业专家表示，“卖青苗”虽然是Biotech在资本寒冬下的“自救”，但各地政府事实上已经意识到“青苗”被收割后，可能会对中国未来医药创新生态的影响，“地荒了，创新就没了”。

一边是美国的反制，一边是中国对未来创新生态可持续的预警，两者带来的化学反应会如何影响未来中国创新药技术许可的路径，仍需观察。

至于进口方面，美国的关税令反而可能会进一步促成进口替代。申万宏源研报称，在医疗器械领域，高端高值耗材领域仍为进口为主。中国对“对等关税”的反制举措，有望令国产替代空间大的公司受益。

“特朗普大概率只是利用关税作为筹码，逼迫制药公司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一名常年从事跨国医药授权交易的人士对E药经理人判断。

大部分受访者的共识是，虽然结合特朗普过去的行为模式，长期来看大部分影响都会逐渐消弭，但短期内，各行各业都会遭遇剧烈冲击，尤其是这一次美国的对等关税还落到了印度、越南、墨西哥等以往不受影响的国家头上，这意味着中国产品过往绕道第三国组装的策略将变得不再可行。当全球第一大市场关闭，医药外贸人都不得不将视线转向欧洲、南美、东南亚甚至非洲。

美国出的是明牌

回过头看，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已经进行差不多7年了。

“战争”最初是2018年开始的。当年6月，美国宣布对价值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并分两批对1102项产品征税。第一批清单中没有药品，只有部分医疗器械。

2019年，贸易摩擦的波及范围迅速扩大。当年5月，特朗普宣布对另外价值约2000亿美元、合共2500亿美元的中国输美商品征收25%的关税;8月，又宣布自次月起对余下价值3000亿美元的所有中国输美商品征收10%的关税。

有专家分析表示，这几次关税加征涉及生物医药的内容依旧不多，但对原料药出口有一定影响。与此同时，我国还有一部分原料药(精细化工)产品需要进口，会提升药企的生产成本，给供应带来不确定性。据一位药企负责人表示，他们美国的原料药提供商前两天已经通知他们“赶紧备货，不然涨价了”。

2020年开始，美方对中国的态度和政策出现了明显的“左右互搏”现象。一方面，美国的确需要中国的口罩、呼吸机等产品，因此在加征关税商品清单中对许多类目进行了排除;另一方面，随着对中国供应链依赖加大，美方担忧也在逐渐加深，“脱钩”论此起彼伏，多名参议员提出了诸如《保护我们的药品供应链免受中国侵害法》一类的法案。

2021年初，就职不久的拜登签署了14017号行政命令，启动“百日供应链审查”，这项审查针对美国四个关键产品供应链安全进行详细评估，其中药品是四个关键产品领域之一，为打响对华供应链脱钩之战做出前期准备。

论作风，拜登比特朗普似乎更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做什么都是立法先行。接下来两年，先是“中国军工复合体企业清单”，再到“实体清单”，又到“未核实名单”(Unverified List，UVL清单)，引发以药明康德为首的一众中国CXO企业股价“反复横跳”。

2023年初，美中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成立，其于一年后提出的《生命安全法案》，成为了对CXO行业影响最大的文件之一，也一度成了二级市场的风向标。所幸拜登总统任期结束之前，《生命安全法案》通过遇阻，让药明系短暂脱离了危险。

直到特朗普上任后，再度挥起了无差别打击的大棒。

可以看到，特朗普和拜登两任总统作风有着显著的区别。前者的特点是打击范围广，几乎所有领域都有涉及，雷声虽大，造成的实际伤害却有限;后者则更有条理和针对性，进攻由面及点，范围逐步缩小，力度逐步加强，让产业承受“钝刀子来回割肉”一般的痛苦。

本次特朗普将打击力度继续上调，是否会“量变引起质变”仍有待观察。

多名受访者认为，虽然战术上很有待商榷，但美国的战略一直很清晰：吸引制造业回流。这并不单纯只是特朗普政府的诉求。早在拜登刚上任时签署的一项报告中就提及，美国几乎已经没有原料药生产商，中国和印度控制了APIs供应链的重要部分，关键时刻可能供应中断。2022年，拜登政府签署的一项行政即希望通过该新法案能确保“在美国生产国内发明的所有东西”，建立强大的供应链，减少美国在生物技术领域对中国的依赖，“尤其是在制药领域”。

不过，接下来无论美国做出怎样的决策，中国的应对态度都是一样的：持有对等反制的强硬姿态。

总而言之，较劲还在继续，“谈妥”的可能性不大，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怀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