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美国癌症研究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Cancer Research,AACR)年会回到了芝加哥的麦考密克展览中心,官方数据显示参会人数超过21000人,少于2024年创纪录的22000人。参会者也感觉会场没有去年那么拥挤,尤其原本安排壁报的地方一排能放二三十份壁报,今年却出现了整排都是空的情况。
大家猜测,这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被削减预算有关,很多学者没法现场参加会议,因此一些壁报撤回了。在今年开幕仪式的最后环节, AACR 首席执行官Margaret Foti的闭幕词也非同寻常,她谴责了特朗普政府过去100天里在科学和卫生政策方面的所作所为,比如“冻结全美领先的研究机构的经费”,包括NIH这一癌症研究的最大资助者。会议现场,很多参会者举起“癌症研究拯救生命“的牌子表达抗议。
随着产业界变得越来越务实,越来越注重产品和临床数据,AACR的声势似乎被ASCO遮盖,因为AACR是展示新分子和临床前早期数据的地方,而ASCO通常是大型临床试验数据披露的天下,特别是今年的ASCO于5月30日同样将在芝加哥召开,和AACR相隔仅仅一个月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与其他会议相比,AACR更能让人窥见创新药行业的未来。在这里,讲台属于基础科学,属于全新治疗方法的 “概念验证” 和“首次人体”临床研究 。
今年,在主展厅外的一张大海报上,有一张世界地图,会议主办方邀请参会者将自己的家乡钉在上面。到会议第二天结束,这张地图上已经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大头针,遍布世界各地。毫无疑问,中国地图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主展厅外的世界地图/图片来自STAT
KRAS热度再提升,大药企押注合成致死
和誉医药生物部执行总监应海燕博士25日下午抵达芝加哥,和她同行的是和誉医药转化医学和临床标记物负责人张囡囡博士。今年参加AACR,和誉共提交发布4份壁报,包括其自主研发的EGFR Exon20ins抑制剂ABSK112和PRMT5*MTA抑制剂ABSK131,以及KRAS抑制剂的最新临床前研究成果。
这是应海燕第四次参加AACR,此前三次分别在2017年、2019年和2024年,因此,对于参会流程和时间安排都已经驾轻就熟。两人分工也很明确,各负责两个壁报,将占用两个半天,其他时间则选择感兴趣的会场听报告、扫壁报,并和感兴趣的壁报研究者进行沟通交流。
和誉展示的4个壁报中,就包括一个自主研发的临床前Pan-KRAS抑制剂。在AACR上,应海燕充分感受到了KRAS领域的火热。
其实,KRAS在AACR上的热度已经持续了两三年。如果说去年AACR上KRAS是明星主角之一,那么今年“星味”就更浓了一点。通过现场和大制药公司的研发人员交流,应海燕也感受到大药企没有不关注KRAS的。
今年AACR,大药企的KRAS项目就包括罗氏的KRAS G12C抑制剂Divarasib、阿斯利康的KRAS G12D抑制剂AZD0022以及礼来的pan-KRAS抑制剂LY4066434。此外,值得关注的还有Quanta Therapeutics的KRAS G12V抑制剂QTX3544、Revolution Medicines的pan-RAS抑制剂Daraxonrasib。
尤其值得注目的是,AACR 上出现了一系列靶向 KRAS G12D抑制剂。在KRAS基因突变中,G12D、G12V、G12C突变型占比位列前三。其中,KRAS G12D突变型在KRAS突变中最为常见,主要出现在胰腺导管腺癌、结直肠癌、肺腺癌患者中。BNJ Biopharma、InnoPharmaScreen 和Leadingtac等多家公司都报告了其各自靶向 KRAS G12D抑制剂的临床前数据。Revolution Medicines则公布了口服小分子靶向药Zoldonrasi在携带KRAS G12D突变的非小细胞肺癌(NSCLC)患者中的 I 期临床研究的部分数据。
“我认为每一年KRAS领域的重点都会稍有变化,去年更多还是临床前结果的发布,今年就能看到一些早期临床的结果。比较重磅的就是Revolution公布的选择性KRAS G12D抑制剂的临床早期数据,结果看上去还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应海燕告诉医药魔方,和誉也有一个选择性靶向KRAS G12D的口服小分子抑制剂,正在IND阶段。
和国外的高热度相比,国内聚焦在KRAS上的公司并不算多。2024年AACR上,劲方医药就公布了公司自主开发的口服、高选择性KRAS G12D(ON/OFF)抑制剂GFH375(VS-7375)临床前研究数据。今年,劲方医药又在AACR上更新了临床前研究数据。劲方医药也找到研发合作伙伴,在2023年就与Verastem Oncology就GFH375领衔的三款RAS通路抑制剂达成战略授权。
劲方医药药物研发部副总裁周福生此前接受医药魔方采访时也分析了KRAS在国内外持续火热的原因:更多新靶点需培育,不只中国,海外也一样;而RAS突变人群的临床需求并未得到满足,从商业表现来看,目前已经上市的KRAS新药销售额也还远远未达到预期,因此这个靶点依旧承载着MNC的想象力。
总而言之,KRAS靶点成药性明确,创新空间仍然很大。作为大药企的必争之地,随着一系列早期临床结果的公布,可以预期KRAS此后的竞争会日益激烈。
去年的AACR大会,合成致死是当时全球肿瘤领域研发热点,以 PARP、PRMT5靶点为主,今年热度有所下降,但是仍在 AACR 中占据重要地位。“去年小分子领域关注度最高的就是合成致死,今年的关注度没有去年那么高,可能因为之前公布了临床前数据的分子现在都进入到临床开发阶段,但还没有临床数据可以公布。”应海燕分析。
当下,为了达成BD、收购等交易,Biotech都关注大型制药企业的审美趣味,正是大药企的关注把合成致死靶点带到了聚光灯下。尽管 PRMT5 抑制剂尚未取得任何重大临床成果,但百时美施贵宝、安进和阿斯利康等均已经在这个靶点上押了重注。今年,新的合成致死靶点werner helicase(WRN)亮相AACR,靶向WRN可以选择性地杀死microsatellite instability-hig(MSI-H) 肿瘤细胞,这些细胞最常见于结直肠癌、胃癌和子宫内膜癌。WRN靶点同样正在吸引着大型制药公司的关注,其中罗氏、诺华和 GSK 研发进度上领先。在 AACR 上,罗氏就首次公布其共价 WRN 抑制剂 RO7589831 (RG6457) 的人体数据。
虽然业界对其临床结果有不同的解读,但是第一个WRN抑制剂临床结果的公布仍然意义重大。会议上,应海燕也看到了很多WRN的抑制剂的临床前研究壁报。据外媒统计,除罗氏外,今年AACR上至少还有其他9种临床前共价和非共价 WRN 抑制剂的研究亮相。
中国Biotech的主战场
当下,对中国创新药行业来说,仍没有哪个领域能抢走ADC的光环。今年的AACR上同样如此,会议前,两个数据就广为传播:111家中国药企携246款创新药产品亮相AACR,其中ADC就有86款,占比35%;在大会亮相的众多 ADC 成果中,中国 ADC 近乎占据半壁江山。
处在临床后期的ADC管线数量有限,所以行业的关注点也进一步前移,如果只看AACR上的临床前ADC项目,中国占比甚至更高。大家开玩笑,如果远远就看见某一个session挤满了人,最可能的就是ADC,其次双抗,再次是KRAS。在一些ADC相关的session,有时候一眼看过去大部分是中国面孔。
这是故事的一面,另一面则是,ADC 领域存在着显著的竞争,开发 ADC的公司面临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如何做出差异化,从竞争中脱颖而出。由于大多数正在开发的 ADC都是单特异性的,只针对一种抗原 / 靶点,因此一种从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方法是开发双特异性ADC。
百力司康管线也布局了双抗ADC。这次AACR,百力司康包括CEO魏紫萍博士在内总共有5人参会。
据魏紫萍向医药魔方介绍,这次在AACR上亮相的4个管线,此前一直没有对外报道过:BB-1705、BB-1709、BB-172分别是靶向EGFR、CD73和B7H3的单抗ADC,已经进入临床 I 期,此次选择在AACR上公布临床前数据;双抗ADC管线BR-2302则处在临床前阶段。
今年AACR召开前,对摘要的分析就显示,双载荷ADC的数量显著增加,至少14款双载荷ADC将亮相,而就在一年前的AACR大会,仅仅只有4个双载荷ADC。同时,国内药企相关产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数量显著增加,其中大多数项目此前从未披露过。其中康弘药业研发的KH815成为全球首个进入临床试验的新型双载荷ADC。
魏紫萍在会议现场也直观感受到,“今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多靶点ADC,双载荷ADC,已经成为了一个比较大的趋势,热度确实比以往高得多。去年,双抗ADC相对来说还比较少,双载荷就更是罕见,这次出现了好几个,甚至有产品进了临床。除此之外,这次也看到了很多新靶点,哪怕是单抗ADC,靶点种类也多起来了。总体来说,中国Biotech的创新度有所增加。”
和中国公司相比,国外Biotech公司在AACR上展示的ADC数量就少得多,但是也有一些新靶点的概念验证性的研究。比如 Pyxis Oncology 首发管线产品 micvotabart Pelidotin (MICVO) 就是靶向域外B纤维连接蛋白 (EDB+FN),这种蛋白质在健康成人中很少见,几乎完全由肿瘤中新形成的血管表达。其在 AACR 上提交的数据显示 MICVO 在10 种实体肿瘤适应症中表现出广泛的抗肿瘤活性。
ADC药企也会尤其关注双抗、三抗的研发进展。去年 9 月, Summit Therapeutics 和康方的成功让VEGF-PD (L) 1 双特异性抗体的热度席卷了肿瘤学界和产业界。自 2024 年 9 月以来,出现了一波 VEGF 双特异性和三特异性药物。据外媒统计,今年至少有 13 种药物将在 AACR 上公布数据,当然,大部分管线仍仍处于临床前阶段,但这不影响产业界的高期待,因为“如果成功,它们有可能破坏肿瘤治疗的格局”。
中国药企对这波浪潮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双抗/多抗也是中国创新药企最重要的创新方向。
全球化竞争下的新常态
和去年一样,今年AACR大会并未出现惊艳全场的新研究或者新数据。
这并不让人意外,创新药行业仍然没有从资本寒冬中走出,风险投资和二级市场均不景气,如今正处在大药企占主导的周期,药厂缺药,需要能补上缺口的产品,这类产品往往不是FIC,而是在经过验证的一些致病机制、通路和靶点的基础上,去做下一代的更好的产品。因此整个产业界都是以临床为中心,以产品为中心。
此前,药企临床前结果一般去AACR报告,临床结果则去ASCO、ESMO报告,如今界限也慢慢有一点模糊了。虽然AACR临床前研究仍多于临床,但这几年也出现了向临床靠的趋势,口头报告以及壁报出现了相当比例的I/II期研究结果。AACR在对外宣传时,也强调临床试验的数量以及质量。今年,官方数据显示AACR收到了超过 230 项临床试验。
这一次,有不少国内的临床PI先去了AACR做报告,等到一个月后,又再次返回芝加哥在ASCO上作报告。
和AACR相比,ASCO无疑会议规模更大,大型制药公司的参与度和参与规格都更高,BD活动也更加多。但是,随着BD交易的标的由以前的临床项目为主,到现在更多集中在临床前产品,中国药企的BD“战场”还是从JPM 、ASCO、BIO扩展到了AACR大会。一些在BD上非常活跃的中国Biotech公司,特别是ADC公司,包括CEO和CSO在内的高管也是悉数到场。
一些国内媒体称,亮相AACR的超200款中国创新药又是一份授权出海的扫货清单,这么说难免夸张,毕竟AACR的科学属性很强,会上有很多科学层面的最新进展,让学界和产业界发生交流,这对国内药企的研发也非常重要,也是他们参会的重要目的之一。“但有一些中国Biotech,他们出来的目的是比较明确的,就是为了转让他们的项目。因此希望能够早点在国际舞台上亮相,以布局今后BD活动。”John Xu今年也赶到了AACR的会场,和一些客户见面交流,并扩展新的客户。专注于项目转让、引进、投融资及公司组局等业务后,15个月,John Xu客户已经扩展到了150多家公司,并且拿到了十几个Term Sheet。
John Xu观察到,AACR上的热门领域也都是当下的BD热点。“比如,双载荷ADC,我帮助中国公司做推荐,有好几家MNC都有兴趣交流。”John Xu还帮助一家中国公司的处在临床I期阶段的合成致死项目对接给了一家MNC。“当然,KRAS现在非常热门,好几家大药企都感兴趣,他们都主动找我推荐国内公司。”
中国创新药的全球化竞争,第一步就是“亮相”,在国际舞台上展示自己。如果两年前,出席AACR等国际会议还是一个重大新闻,大家关注着每年不断增加的参会企业数量和管线的数量,还感叹这些国际会议是“中国创新药的集体选行”,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新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