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免疫研发的狂热与理性之殇,在TIGIT身上暴露无遗。
被视为“下一代PD-1”的TIGIT靶点,在吞噬药企十几亿美元首付款和数十亿研发资金后,终成肿瘤免疫领域又一大“研发黑洞”。
尽管仍有一些项目在推进临床,但在业内看来,随着今年上半年iTeos的TIGIT+PD-1联合疗法临床失败,罗氏TIGIT终止全部三期临床,TIGIT单药或联合用药全军覆没,TIGIT这一靶点基本宣告“剧终”。
药物研发失败并不奇怪,这本就是一项成本高昂、风险高的业务。在药物最终上市之前,谁也无法预测最终的结果,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大药企们。
然而,多个临床表现与预期之间产生的不可弥合的背离,一次次失利烧掉百亿,TIGIT的大溃败仍是让我们再次见识到热门靶点的“杀伤力”,以及免疫系统的复杂性。
更重要的是,TIGIT之后,下一场豪赌早已开场。如何避免重蹈覆辙,或许是所有入局者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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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GIT的沉没成本
2020年,TIGIT靶点顶着“下一个PD-1”的名头横空出世。
罗氏的TIGIT单抗Tiragolumab在当年ASCO大会上惊艳亮相后,吉利德、BMS、GSK、诺华等大药企开始争相入场,疯抢全球TIGIT在研临床管线,相关交易首付款超14亿美元。
其中,吉利德、GSK出手最为大方,前者为了引进Arcus管线,除了支付1.75亿美元首付款(多靶点),2.75亿美元行权费(TIGIT靶点),还通过7.4亿美元股权投资(均价27.58美元/股),而Arcus股价现已跌破 10美元。
GSK为了引进iTeos的管线,仅首付款就高达6.25亿美元。随着今年5月双方因TIGIT+PD-1联合疗法临床失败而终止合作,GSK当初的首付款也打了水漂。
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成本。
考虑到全球有超80条TIGIT管线,大药企曾先后启动大规模三期临床,以及一些biotech也借此完成了融资,整个行业在TIGIT靶点上的投入,远不止这些。
首先是与BD交易相关的里程碑款超 50亿美元,但因项目终止,绝大多数未被支付。
大头则是研发成本。对于罗氏等大药企来说,TIGIT的成本隐含在推进候选药物的巨额研发预算中,我们无法得知具体投入,但通过一些合作管线的投入,仍可以窥得一二。
以GSK与iTeos的合作为例,GSK承诺为后者的TIGIT药物全球开发计划投入9亿美元,实际因2期失败可能仅支出小部分。但这一数字,可以为大型后期临床的投入量级提供一定参考。
由于对创新免疫疗法的迫切渴望,大药企在TIGIT管线的投入规模与推进速度层面,可以说不遗余力。
罗氏的tiragolumab在10项三期研究中,招募目标是近4600名患者;
默沙东的vibostolimab在5项三期研究中,招募目标是超4600名患者;
吉利德、Arcus等合作的3项三期研究,招募了近3000名患者。
如果参照GSK与iTeos的合作投入,罗氏、吉利德、默沙东在TIGIT资产的中后期临床试验中,可能合计已经消耗掉数十亿美元。
另外,iTeos的资金消耗速度,也能为我们提供一个角度。2021年以来,其通过融资及与GSK的交易,募集了超11亿美元,随着管线失败公司计划解散运营,现金储备仅剩 6.24亿美元,也就是说超5亿美元融资化为iTeos研发损耗。
总之,尽管仍有一些项目在推进临床,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临床失败、药企的撤退,意味着短短几年间,行业已为TIGIT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的沉没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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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败背后
正如前文所说,TIGIT靶点之所以成为研发热点,很大一部分原因与PD-1有关。
当时市场都在寻找下一个PD-1,而TIGIT在免疫抑制的机制上与之有一定的相似性,但作用的细胞类型和具体环节存在差异,二者联用有可能产生协同的免疫激活效果。
然而,理论与现实,总是有巨大的鸿沟。在实际临床试验中,这种联合治疗的优势并没有充分体现,单药治疗效果与PD-(L)1单药治疗相比也相差甚远。
以前文提及的iTeos为例,尽管其TIGIT与PD-1联合疗法曾在非小细胞癌中取得突破,主要终点客观缓解率(ORR)达到60%以上,对照组PD-1单药仅28.1%,但今年5月其更新的数据显示,与PD-1单药治疗相比,联合疗法队列中未达到无进展生存期的既定标准。
先驱罗氏则在二季度中,彻底移除了Tiragolumab。尽管TIGIT联合疗法在肝癌二期中持续更新积极数据,但二季度,其将TIGIT联合PD-L1抗体的不可切除的非小细胞肺癌,TIGIT、PD-L1抗体和贝伐珠一线肝癌的三联疗法的两项三期临床移除管线,Tiragolumab自此完全消失在罗氏管线中。
从预期一路走高,到TIGIT几经失败,预期不断翻转再翻转,当初那批顶着质疑与压力的药企,终究没能等来好消息。
这背后有一点不可忽视,当行业疯狂涌向一个热门靶点之际,科学理性容易被抛诸脑后。TIGIT至今未能成药,可能是其在肿瘤免疫调节中的作用从一开始就被高估,也可能是由于联合疗法的方案还有待优化。
而在业内人士看来,针对TIGIT靶点的研发,在多个临床表现与预期之间产生了不小的差距,本质上,这体现了我们对该靶点的认知程度不足,先前基于这一靶点的一些预测可能是错误的。
这也提醒我们,不要轻易对一个靶点的未来,极度乐观或悲观。
不只是TIGIT,过往肿瘤学押注失败的历史不再少数,典型高投入失败案例IL-2、CD47等,成功者总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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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赌局轮回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创新药研发从来不是直线前进的旅程。虽然已有成功先例,但我们对免疫系统的认知依然有限,肿瘤免疫抑制微环境的复杂性和异质性,是阻碍免疫治疗前进的重要原因。
加上创新药研发本就是一项成本高昂、风险高的业务。在药物最终上市之前,谁也无法预测最终的结果,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大药企们。
然而,如同TIGIT这样的惨痛教训也再次为我们带来启示。未来肿瘤免疫治疗,需要不断探索新的未知数,也需要更扎实的靶点与机制研究、更精准的患者分层又或是更创新的组合策略。与此同时,药企也需要在靶点验证严谨性与临床开发节奏间寻求一种平衡,避免上百亿学费重蹈覆辙。
因为,资本可以在“靶点风口”间逐浪狂时,科学却需要匍匐于机制验证的荆棘之路。
对整个行业来说,当旧靶点退场,新赌局早已开始。
包括默沙东、GSK、罗氏等大药企先后放弃TIGIT的原因,还在于新的免疫治疗靶点和技术如双抗、ADC等不断涌现,尤其是PD-(L)1/VEGF双抗的崛起,让TIGIT的临床意义逐渐弱化。
大药企也很难保证创新药的成功率,而它们更懂得战略性的撤退,为下一代突破性药物腾出资源与空间。以PD-(L)1/VEGF双抗为例,先驱康方生物已经让人看到了希望,并不断提高相关资产的价值。
仅计算国产PD-(L)1/VEGF双抗的BD规模,首付款及收购款已经超过30亿美元,若达所有里程碑,总交易额将超150亿美元。如果算上BMS与BioNTech的百亿美元交易,总交易额已经接近300亿美元,更不要提还有正在观望的艾伯维等大药企,贡献新的交易额。
在大药企的抢位与竞争下,已经有海外媒体发出了警示,一旦失败,PD-(L)1/VEGF双抗的灾难规模将令TIGIT风波相形见绌。
面对新的科学博弈与研发对赌,所有入局者都需要在创新激情与科学严谨的钢丝上保持平衡。因为,真正的突破永远来自对未知的敬畏,而非对风口的贪婪。
当然,每一次理性的撤退,也都是对下一次进击的蓄力。